【山组】Good Morning,Tokyo

* 一个不太像爱情故事的爱情故事

* 很多素材来自NHK纪录片纪实72小时系列

* 这个系列的纪录片简直不能更棒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

 

樱井翔今天的行程是从凌晨四点开始的。

 

十一月的东京已经开始转凉,夜里气温更是降到了10度以下。

四处还是黑乎乎一片。

不远处彩虹大桥的装饰灯早已熄灭,只有一些必要的照明还亮着。车辆不多,远远看去好像一个个小亮点在桥上穿行。对岸是尚未醒来的城市,只有高楼顶上偶尔传来的红色亮光。

窗外建筑物墙上的PIPO君静静地发着蓝黄相间的光。

一行人在湾岸警署栈桥边的小屋子里等着。

跟樱井翔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摄像师和一名录音师兼照明。按常规的采访团队来讲,算是最小规模的了。

此外还有警署新闻室的一名陪同人员和另外两名警员。

“湾岸警署辖区很大,陆上横跨江东、港区、品川、大田四个行政区,水上除了东京湾之外,还包括隅田川、荒川、江户川等。2008年辖区调整的时候并入了周边部分警署的管辖区域,所以现在的辖区比之前还要大。湾岸警署也是整个东京唯一配有水上安全课的,配备了二十几艘警备艇。”新闻室的人这么介绍。

“这样啊。”樱井翔微微点了点头。

介绍了好半天,结果看樱井翔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对方索性也就不说话了,转身跟其他人打起了招呼。

樱井翔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三刻。

如果是半个月以前,此刻的自己应该是坐在涩谷神南二丁目NHK放映中心新闻直播间外面的准备室里,跟大家一起紧张地校对新闻稿。五点多化妆师会走进来给自己简单上点妆,还有一刻钟六点的时候走进直播间,在主播的位子上坐好,六点准时对着镜头说一句:“大家早上好,这里是早间新闻,我是主播樱井翔。”

明明应该是做着这样的事的,此刻却为什么待在警署的栈桥上等电话,说起来樱井翔自己也想不明白。

 

22岁毕业进入电视台,2年后成了主播,25岁虽然情场失了意,来年却作为电视台的采访团队成员,全程参与了北京奥运会的取材,之后还跟很多外国首相对谈过。如今27岁风华正茂,每天都能在电视上露不少脸,一切也算是顺风顺水。

典型的精英分子的精英人生之路。

进入电视台后,樱井翔一直跟着另外一名很有经验的老主播学习。说是前后辈也好,师徒也行,反正如父如兄。

对方对樱井翔照顾有加,自己对这个人也尊敬信服。因为一开始随口叫了句师傅,后来也就一直这么叫了。

师傅在圈里混的久,圈子广,常常跟不同的制作团队约着喝喝咖啡喝喝酒,聊聊最近的时事和动态。有时兴致一来,还一起搞个特别策划什么的。

台里政策比较宽松自由,大家也都是老行家,基本上每次策划都能成型,而且大部分出品也实属精品。

托师傅的福,樱井翔跟着参与了几次策划,认识了不少圈子里的前辈。

这些前辈也对樱井翔给出了很多建议。

如何控制时间啦,如何总结啦,如何让话少的嘉宾张嘴说话啦,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啦,对樱井翔提点了不少。以至于27岁的樱井翔在主持技巧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对此樱井翔觉得很是满意。

 

“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偶尔的时候师傅会这么说。

可每次问到少了点什么时候,师傅却也说不出来。

这简直跟几年前自己被甩的时候,对方说的话一模一样。

“跟翔酱在一起,一切都很好,只是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所以到底是少了点什么?”

“这个……也说不好。”对方这么说完,两个人就分手了。

外形帅,脑子好,为人周到,收入不错,粉丝一大堆,到底是少了点什么呢?樱井翔自己也不知道。

一开始的时候还追究一下,后来索性也不去想了。

 

*

 

夏天那阵子樱井翔被叫去涩谷的一家小酒馆,到的时候好几位前辈已经喝了起来。

师傅介绍说这几位记者和摄像是之前一起做另外一个社会节目的摄制组,当时节目反响很不错。之后就各忙各的,最近才有人张罗着聚了起来。

酒过三巡一个记者挑起话头,说当时接受采访的一个男子失去了联系,后来让警察也帮忙找,最后发现那个人居然孤零零地死在了租来的小公寓里,好久之后尸体才被发现。

这件事让大家都有点震惊。

“这个社会有多少这样的边缘人,无依无靠的,不为人所知地生活着,也不为人所知地死去了。”大家感慨。

一个人提议说,“不如咱们来作一期这样的节目吧,关于社会边缘人什么的。”

这种节目谁会感兴趣啊。樱井翔在一边默默地腹诽。

没想到其他几个人却纷纷赞成。不过因为大家平时都很忙,所以就建议选一个人做核心主创。

说了说各自接下来的行程,每个人都忙的不行,最后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樱井翔被提到了名字。

“上次那个策划,翔君做的不是不错嘛。”一个人忽然说。

明明表现最差的就是自己了,请不要睁眼说瞎话好吗。樱井翔想。

其他几个人居然附和了起来,“那这次的特别策划索性也交给翔君好了。”

“哎呀,那个,行程上来说的话,我也……”樱井翔扭头向师傅递去求救的目光。

师傅低头把空酒杯在手里转了一会,最后说了句:“我觉得行。”

“我还有新闻要播,恐怕……”

“播新闻有什么大不了的,跟台里说一下,随便找个别的谁先去顶一下好了。”

“哈?”

“总之不要担心。”

“我根本就没有在担心好吗!”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不,师傅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想去做什么边缘人策划,我还是很想继续当我的主播的,我……”

一旁几个人却已经为樱井翔干起杯来。

临走时大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樱井翔的肩膀,“可是个不得了的选题,你好好干啊。”

留下樱井翔一脸慌张与惆怅。

 

一个星期后台里发出通知,说是把樱井翔借调到特别策划采访团队,接下来一段时间早间新闻就换别人播了。

收到通知的时候樱井翔脸都青了。

得知整个采访要从湾岸警署开始,樱井翔的脸更青了。

起因是一个前辈听湾岸警署的警察朋友说,水上安全课差不多每天都会在东京湾或其他河流里发现溺死者。其中一些是刑事案件,一些是自然死亡,甚至还有一些直到最后都查不清楚身份,在报纸上登了公告也没有人理,最后索性只能不了了之。

“就从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开始吧。”师傅这么建议。

都说了身份不明,取材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心里这么想。

毕竟是师傅和前辈们的意思,在主播界这么等级森严的圈子,如果还想继续混下去,就最好不要得罪这些人。

虽然一万个不情愿,樱井翔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心里想着尽快完成这个策划,就算是随便应付应付也行,反正要早点回去早间新闻当主播才是正经事。

 

*

 

摄制组除了樱井翔,另外就只有一名摄像师和一名录音师兼照明。

“至少也要再多一名摄像吧。”樱井翔这么抱怨。

却被师傅回答说,“给你配的这两个人不知道多有经验,能顶好几个人用呢。”

最后就只好作罢。

取材就这么开始了。

据说凌晨船只开始往来,是最容易发现浮到水面上尸体的时候。

警署的警备艇每天凌晨四点开始standby,于是摄制组也在同样时间来了警署蹲点等着报告。

虽然樱井翔人是来了,心里总是不舒服。

又看了看表,已经快6点了。往常的自己,此刻肯定已经准备好对着镜头说一句“大家早上好”了。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啊。

一边望着黑乎乎的东京湾,一边在心里面抱怨得没完没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警员的电话响了,报告说彩虹大桥下面发现了疑似尸体的漂浮物。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

大家立刻展开了出发前的准备,警员们穿上外套走出门,摄像师打开摄像机,收音师举起吊杆麦克,灯光也亮了起来。

摄像师和收音师的眼里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紧张和兴奋。虽说那是作为新闻记者应有的敏感反应,可此刻的樱井翔却完全不在状态。

到栈桥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其他几名警员,有刑警,也有负责取调的鉴识课人员。

大家迅速穿上救生衣开始上艇,整个过程很安静,没人说话,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摄制组在新闻室人员的安排下,上了单独的一艘艇。穿上救生衣的功夫,其他两艘艇已经出发了。

因为是快艇,启动的时候速度很快,而且船尾略微下沉,樱井翔一个没注意,差点就掉了下去。

“小心啊。”开船的警员伸手拉了他一把,又示意他往艇中间挪了挪。

三艘艇风驰电掣地在东京湾上行驶,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彩虹大桥。

水面上浮着一具尸体,脸朝下,穿着深色的外套,后脑勺露出一点,发丝随着波浪摇来摇去。

警员们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作,有人伸出长棍开始打捞,有人拍照,有人进行各样的观察,还有人拿着杯子采集海水标本进行现场取证。

摄像师也默默地记录着。

结果把尸体拉过来,对方脸朝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晕船还是什么,樱井翔直接就吐了。

因为大家都在工作,他只好一个人跑去快艇的尾部蹲着吐。

开船的警员拿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樱井翔,后来还递了块手帕。

“多谢了。”樱井翔说。

“偶尔也是会有这样的情况啦。”对方说完又转身回去工作了。

 

现场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天色亮了起来。

周围渐渐开始有了响动。

船出港的声音,一辆辆车子飞快地从彩虹大桥上驶过的声音,刚才还安静的城市渐渐开始变得喧嚣起来。

警备艇开始返回。

摄像师把镜头转向樱井翔,示意他说作为现场记者,好歹应该说点什么。

樱井翔的目光越过镜头看向彩虹大桥,语塞了半天,说了句,“还是第一次到彩虹大桥下面来,没想到从下面抬头看的话,这座桥居然这么大啊。”

收音师皱了皱眉。

后来又补了句,“也许没人注意到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摄像师直接关上了摄像机。

 

拍摄在回去警署后又继续了一会儿。

警员将尸体运进警署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已经有鉴定科来的验尸官在等了。

“这是为了确定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由此推测是他杀还是自杀。如果是他杀的话,就是刑事案件,会交给搜查一课继续跟进。”新闻室的人说,“不过验尸过程不方便拍摄,今天的取材就到这里吧,解剖结果我会通知你。”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临走时樱井翔寒暄。

“之前跟你师傅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受了他不少照顾,如今照顾一下他的徒弟也是应该的。”对方回答。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被照顾啊。樱井翔默默吐槽。

不过表面上还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样子,礼貌地离开了。

 

*

 

回去台里,去了临时借来的节目组办公室,樱井翔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捏了捏眉心,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前所未有的疲惫。

外面是其他节目组人员忙忙碌碌的身影,他扭头发了会呆,又打起盹来。

中午收到了来自新闻室的电话,说根据解剖结果,断定死因是心脏病突发。还说根据死者身上遗留的物品,知道了他叫佐藤,今年已经72岁。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是房东打来的。刑警进行了调查,初步排除谋杀,最终很可能会按照意外结案。

“这样啊。”樱井翔回答。

“可能又是一个无名死者。”对方叹气。

“不是有名字吗,怎么会是无名死者?”樱井翔问。

“一直联系不上他的家人。”

“联系不上也没什么要紧吧。”

“如果联系不上家人的话,这个人就只能送去火化之后,按照无人认领的骨灰来安置了。”

“那要怎么安置?”

“会送去新宿的管理中心,在那里放着,之后可能会定期进行一些处理,但一般不会入土安葬。”

“这样啊。”樱井翔答应着,就挂了电话。

 

本来想着这件事应该就这么了结了,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却被师傅说,“唔,不是很好的素材嘛,继续跟进看看吧。”

“继续跟进?”

“比如去找找他的房东,问问这个人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一类的。”

“啊?”樱井翔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感兴趣?”

“也不是……”

师傅想了想说,“虽然现在变成一个被解剖了的尸体,接下来会成为报纸公告栏里的几行字,也可能是一条新闻内容,可就在昨天晚上他还跟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更何况这个人接下来会怎么样?无人认领的事,身后的事都要怎么办,在我看来,还是很值得去跟进看看的。”

既然师傅这么说了,樱井翔也只好应承下来。

 

先找了房东,去看了佐藤之前住的地方。

是近郊一栋二层的简易公寓,佐藤的屋子是其中一间,房间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线。

房东说上午有刑警来过,因为只是进行了初步调查,接下来可能还需要再继续调查,暂时不让外人入内。

于是樱井翔和摄像师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房间很小,东西也不多。

“昨天还好好的在屋子里坐着看电视呢,没想到今天就……”房东叹息着说。

樱井翔又问了一些关于佐藤的其他信息。

可能早上已经被刑警问过一遍的缘故,房东说起来极为流畅。说佐藤没有家人,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仍然在坚持上班,是在附近的派遣公司做派遣员。

于是又去了派遣公司,对方的接待人员倒是热情。

“唔,是记者先生。之前也有刑警先生来调查过了。啊,真是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对方让樱井翔他们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自己则忙活着给大家倒热水。

“佐藤桑是个什么样的人?”樱井翔职业性地提问。

“说起来,是个相当能吃苦的人啊。”对方把盛了热水的杯子递过去,就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七十多岁了还在坚持工作,而且都是体力活。最常去的是工厂加工间,给大型机器做清洗的工作。将外面的金属罩摘下来,再清洗零件内部的灰尘和油污。那可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干的活,佐藤桑却来者不拒,清洗也仔细,每个工厂都喜欢叫他去帮忙。平时也总是乐呵呵的,就是一干活回来,整个人就搞得脏兮兮的,连手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油污。”

装着热水的杯子们安静地冒着热气,樱井翔一直没吭声。

倒也不全是因为不高兴的原因。

听着对方介绍着佐藤的事,脑海里又出现早上在水面上见到的画面,樱井翔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后来负责人还拿出了跟佐藤签的劳务合同,上面显示他的老家在秋田,还记录着详细的地址。

结果不出意外地被师傅说,“那就去秋田看看好了。”

“既然人都死了,做这种事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啊。”樱井翔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师傅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烟,“虽然没想明白,但正因为不明白才要去做的吧,高仓健桑这么说的。去做做看,或许会发现点儿什么也说不定。”

“所以到底能发现点儿什么呢?”樱井翔问。

“这个……就只能等到发现点儿什么的时候,才能知道吧。”

进入电视台五年了,樱井翔第一次觉得这位值得敬爱的师傅如此不靠谱。

 

*

 

总之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秋田。

听说樱井翔要去秋田,那个“被师傅照顾过”的新闻室工作人员又发挥了自己的功用。他说正好署里有人休假回秋田老家,到时候会在当地接应一下,以警察和记者的双重身份,取材会更容易。

樱井翔却暗自念叨“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事上这么积极不可啊。”

上飞机之前收到了师傅的邮件,里面只有一行字,“真正重要的东西,很多时候其实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樱井翔草草回复了个“知道了”。


去的团队依然是最少的三个人编制,樱井翔作为记者负责采访和对话的同时,手里拿着一个手持摄像机,必要的时候还需要用另外的手机来拍照。

既然是这么“要紧”的项目,难道就不能多派几个人来嘛。一路这么窝火着。

到秋田机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飞机盘旋了好一会才落地,有些晚点。

到达大厅里有个裹得跟粽子似的人举着“NHK一行”的牌子四处张望。

好像在哪见过,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不过也随便啦。这么想着,樱井翔过去打了招呼。

结果对方一开口才想起来,居然是那天取材时开船的警员。

“本来是休假回来看家人的,结果听说你们要来,就被委托协助一下。”对方这么说。

“那接下来就辛苦啦。”樱井翔客套。

在停车场取了事先租好的车子,结果却还要摄制组自己来开车。

“因为我不会开车啊。”对方扯出两道八字眉。

于是只好由樱井翔、摄像师和收音师三个人轮流开起车来,警员桑则坐在副驾负责指路。

 

根据之前拿到的地址,佐藤的老家在距离秋田市区有些距离的地方。飞机晚点加上这种风雪天,估计要在傍晚的时候才能到。

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既然都来了,索性就拼一点好了,于是决定直接前往佐藤的老家。

一路顶着风雪走,不知不觉雪更大了,天色越来越暗,更要命的是车子居然在这种时候熄了火。

当时正在担当司机的收音师拨了救援电话,四个人默默地在车子里等了一会。

温度越来越低,裹着外套也感到很冷。

真是最恶。樱井翔心里想。

警员桑开了口,“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吃东西的地方,有卖乌冬面和荞麦面的自动贩卖机,也有热饮什么的。”

几个人就说过去吃点东西暖暖肚子也好。

顶着雪走了一会,果然看到两台自动贩卖机在路边亮着灯。

旁边有一个半室外的小棚子,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两条长凳,刚好遇到有人吃完面离开。

“这种天气还有人跑来这里吃面?”樱井翔意外地问。

“这种雪量在秋田算小事啦,更何况和东京比起来,当地的大家也活得比较粗犷一点。”警员桑回答。

摄像师和灯光师过去买了面和热饮,樱井翔就一直坐在长凳旁边不说话。

两个人也没理他,自顾自开始吃了。

倒是警员桑递了一碗荞麦面过来,然后说了句,“都一把年纪了,就别闹别扭了。”

“谁在闹别扭啊。”27岁的樱井翔反驳。

“从一下飞机就不高兴的样子。”

“其实……”樱井翔还想强词夺理一下,结果一下子就被对方打断了。

“还是先吃东西吧。”警员桑把筷子递给樱井翔。

虽然算不上美食,但至少食物当前,其他事确实可以待会再说,于是樱井翔也低头吃了起来。

 

就是普通的面嘛,也没什么特别的。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居然又遇到了来吃面的人。

对方是一对看起来是恋人的男女,两个人一起分着一份乌冬面。

“这种天气跑来这里吃面是为什么啊?”抱着这样好奇的心情,樱井翔难得主动跟人搭了讪。

“因为我们决定结婚了,很想带他来一下我之前喜欢的地方。”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听说她之前吃了不少苦,晚上还要打工,下班经过这里的时候,有时会来吃碗面。结婚之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男人这么说。

反正恋爱中的人都是神经病。

看着对方的幸福笑脸,樱井翔这么想。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还是跟着笑了起来。

在等待救援车来的期间,断断续续还遇到其他来吃面的人。

“下班回家也是一个人,煮饭有点麻烦啊,不如就直接吃一点好了。”在便利店打工的男孩子说。

“因为有点冷,就决定停下来吃点东西暖和一下,接下来还有一晚上的路要走呢。”卡车司机说。

一个爸爸带着儿子点了荞麦面,爸爸说自己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回家不了几次。“儿子已经13岁了,再过几年就变成混小子了,才不愿意跟爸妈一起出来了吧。能在一起的话,也只有这个时候了。”说完还帮儿子抖了抖外套上的雪。

听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樱井翔头一次觉得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其实也不是想象中那种无聊的事。

余光又看到旁边的警员桑居然已经红了眼圈。

所以这个家伙到底是在感动个什么劲啊。这么腹诽着。

 

*

 

当晚到底还是没去成佐藤的老家,几个人被救援车拉回了市区,在酒店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重新出发,按照地址找到了佐藤的老家。

是一家很普通的人家。老式的一户建,院子里长了杂草,门口“佐藤”的门牌有些旧。

问了邻居才知道家里早已经没人住了。

“这家人啊,女儿很多年前嫁出去啦,一直没回来过。儿子说是去了东京,早些年还一年回来一次,后来老夫妻去世之后,也不回来了。”邻居这么说。

樱井翔拿出佐藤的照片给对方看。

“就是这个人呢,没想到这么老啦。”

“不是老,其实是、他死了。”

“啊?死了?啧啧啧……”

樱井翔大概讲了讲佐藤在东京发生的事,又问了句,“佐藤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就像普通人一样,混小子,淘气,不过长大后倒是变得沉默了,后来去了东京就不知道了。”

跟邻居的对话中又了解到佐藤的老家是有家族墓地的,对方带着路,一行人又去了佐藤家的墓地。

不算立派的墓碑,上面刻着几个人的名字。

墓碑很脏,旁边长满了杂草,一看就是很多年没人来清理过。

“真不应该啊,明明有自己家的墓地,根本用不着把他当做孤魂野鬼的。就算不搞葬礼,也可以让他跟自己老子和老妈葬在一起嘛。”对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帮忙拔掉了墓碑周围的一些杂草。

下午时候又找到了佐藤以前的同学,住的不算远。从邻居那里听说了佐藤的事之后,就主动赶来了。

对方拿出佐藤小时候的照片,脸圆乎乎的,很普通的一个小男孩。

“还记得我们当时都淘气,一起下河摸鱼一起买橘子汽水,谁能想到他如今会变成这样。”对方说。

 

不管怎么说,取材总之就这么结束了,几个人决定去喝点酒。

在警员桑的介绍下去了市中心的饮食街,吃了顿秋田地方菜。

点了新米年糕火锅、盐烤带子叉牙鱼和土产酒。鱼的肚子里满是鱼子,一咬就噼里啪啦地爆开来。

喝着酒,话题却一直是佐藤。

“命运可真是无常。”摄像师说。

“如果不是我们来了,也许这里没一个人知道曾经和他们一起度过很长时光的佐藤,已经孑身一人孤零零地在东京去世了。”收音师也感慨。

“虽然在这里出生和长大,可一旦离开故乡就失去了联系。所有人对他的死都一无所知,真让人觉得唏嘘。话说回来,到底有任何人在为佐藤的死而感到悲伤吗?”警员桑说着,眼角又红了起来。

樱井翔本来想吐槽说“哪有警察会这么爱哭”,可联想到佐藤的事,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我们以后也会变成那样也说不定。”摄像师和收音师感慨。

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也是从其他地方去到东京的,工作忙,回故乡的机会很少,只是在盂兰盆节或者新年回趟老家看望父母。将来父母不在了的话,可能也不见得会回去了。

气氛有点沉重。

虽然自己作为土生土长的东京本地人,不存在这样的担忧,但樱井翔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于是伸手叫服务员又送了两大瓶烧酒,几个人喝了不少。

不知道是喝多了缘故,还是受到了这次取材的影响,樱井翔难得地话多了起来。也第一次没有用“摄像桑”和“收音桑”,而是用名字来称呼起了对方。

也聊起了私人的事。

摄像师田中已经结了婚,女儿在上小学。之前居然还参加过某个银行劫案的现场航拍,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收音师铃木比樱井翔小两岁,目前还是单身。因为入行早,说起工作经历的话,绝对不比自己逊色。

也终于记住了这个陪着摄制组采访的警员叫大野智。老家在秋田,警察学校毕业后去了荒川地区的警署,跟湾岸警署合并的时候,因为自己有“会开船”这一项特长,被分配去了水上安全课。每天开着船在东京湾和其他河流上巡逻,如果发现了事件也要参与现场调查。

因为还没到35岁,所以被排到凌晨的班次,每天早上四点就要standby,差不多中午才换班。

 

回来的路上樱井翔再没抱怨什么。

倒是想起了师傅的那句话,“虽然没想明白,但可能正因为不明白才想去做的吧,高仓健桑这么说的。去做做看,或许会发现点儿什么也说不定。”

 

*

 

回来东京,摄制组又重新去了佐藤的公寓,发现那个地方马上要被拆迁了。

警戒线已经不在了,大家进去了房间里面。

空荡荡的房间,老旧的榻榻米,不算干净的窗户,外面有风声,车声。阳光照了进来。

这就是佐藤平日里看到的最普通的风景吧。

樱井翔没说话,摄像师也只是默默地拍摄着。

一句旁白都没有。

 

后来樱井翔主动提出由自己一手承包后期的剪辑。

因为整个取材和流程都参与了,剪起来倒也不太难。

快完成的时候临时想到应该给出场的人物都标注上姓名,于是特意找到了以前协力过的人,一个个问好了名字。

虽然主播当了好几年,这种事情倒还是第一次做。

后来还给大野智打了电话。

“那天真是谢谢你了,也谢谢你的手帕。”

“没什么,要是掉进海里可就不好了。”对方fufufu地笑。

“想去补拍一个镜头,可以请你再开一次船吗?当然,我会提前跟新闻室联系好的。”

“没问题。”

 

于是樱井翔又在凌晨去了彩虹大桥。

他一个人拿着手持摄像机,再次拍摄了当时佐藤被发现时的海面。

清晨时分空荡荡的东京湾,波浪轻轻荡漾,上面是灯火稀疏的彩虹大桥,有车辆倏倏地经过。

这是他打算在用在纪录片最后作为结束的画面。

 

回警署的路上两个人说了会话。

“真是不得了啊,记者什么的。”大野智说。

“干你们这行也不容易。”

“那倒是。每天四点就要standby了,随时可能需要出艇,而且常常还会碰到杀人现场什么的。”

“大野君怎么看这份工作?”

“对死者,不管是怎么死的,想到毕竟对方也曾经跟自己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就觉得不抱着尊敬的心情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人都死了,再做这些也没什么用。”

“在我看来,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给死人做的,更多是给活人做的。”大野智说。

“给活人做的?”

“从死这件事上,学会慈悲,懂得怜悯,然后更好地活下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樱井翔想了想,“所以才能一直坚持着做这份工作?”

“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可一直做这样的工作,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有时看到死去的人也会觉得伤心,尤其那些自杀的人,想着要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能有什么人帮帮他们就好了。一次跟朋友去钓鱼,去和歌山,那边不是有三段壁嘛,说是能钓到黑鲷,就去了。结果看到一个人站在悬崖边要跳崖。虽然之前听说过那里是自杀圣地,现场进行时还是第一次见到。旁边有警察和志愿者都在劝,好在没死,问的时候是说工作没了,也无家可归。后来被送去了附近教堂办的救助中心。”

“还有这样的地方?”

“听朋友说有很多组织在帮助这些社会的边缘人,收留他们,帮助他们找工作,重新融入社会,这样的。”

“诶。”樱井翔拉出鼻音,想了想,“很想去看看,大野君能不能介绍一下?”这次确实是真心地很想去看看。

“没问题啊。”

 

*

 

樱井翔交了稿,也没管台里怎么说,跟着大野智就去了和歌山。

找到了大野智说的救助中心,了解到三段壁那里每天都有志愿者和警察在巡逻,见到想寻死的人就会提供帮助。

旁边有一个小教堂,被救下来又无家可归的人就暂时生活在那里。

见了救助中心的负责人,也接触了一些被救助中心收留的人,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

一个大叔很健谈,“我以前啊,是做销售的,拼了命地工作。后来身体垮了,工作没了,老婆孩子也离开了。想死的时候,被这里收留了。有一次在悬崖巡逻的时候,看到另外一个人要跳崖。这样的我,居然还说服了别人不要自杀。这么一想,我活着也变得有点意义了。”

樱井翔点头听着。

“现在我负责伙食,有大招哦。”

樱井翔说很想看看这个大招是什么,大叔说明天一早五点过来。

后来才知道这位大叔常常天不亮就到旁边的豆腐店,拿了豆腐渣,活着面做成小饼干,然后送进去烤箱里烤。早饭的时候大家就一起吃着小饼干和牛奶。

“想让大家知道,就算是别人不要的豆腐渣,也可以在什么地方派上用场。”大叔说。

樱井翔用手持摄像机记录下了所有这些。

他开始觉得这样曾经不喜欢的素材,真正记录起来的话,似乎也并非全无意义。

 

离开的时候已经傍晚,整个山坡融入夜色,教堂的灯光点亮了十字架,安静地亮着。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师傅到底能发现点儿什么,师傅回答说“等到发现点儿什么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那一瞬间,樱井翔觉得自己还是发现了点什么的。

也许不太多,但终归是发现了点什么的。

他这么想。

 

从山上下来,本来想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搭车回去东京。大野智说港口那边有一个24小时便当店,都是现做的便当,于是就去了。

便当种类很多,价格也不贵,大概都在600日元左右。

两个人买了便当,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旁边一个老爷爷戴着花镜看报纸,好半天也没离开。

聊起来的时候就说因为儿子在家占着厨房,儿子有点神经质,而且最近换了新公司很辛苦,所以就想着出来,让儿子一个人在家里静静。

后来又有一个看起来起码有80岁的老婆婆买了好几罐啤酒。

“您是买回去自己喝吗?”樱井翔还是没忍住上去搭了话。

“跟男朋友一起喝啦。”

“啊?”

“开玩笑的。当然是自己喝,平时没人说话,就晚上一个人喝喝啤酒。”

“家人呢?”

“早没啦。你要是有家人的话,一定要跟家人好好相处啊。”

看着老婆婆的身影离开,樱井翔默默拿出了袖章和手持摄像机,又跟便当店的人拿了取材申请,居然就计划外地开始采访起来了。

 

在便当店里遇到了很多人。

丈夫过世后一个人开小酒馆的老板娘买了叉烧便当;建筑工人买了汉堡肉便当说是体力工作不吃肉不行;刚上完芭蕾舞课回来的小姑娘买了炒面便当,问她放学后还要去练舞不累吗,就回答说不能让父亲失望;后来还遇到了观光客,因为喜欢一个乐队,想来看看主唱的故乡。

一个年轻人看到樱井翔举着摄像机,胳膊上戴着记者的袖章,就一个劲地问“能上电视吗?”被回答说可以之后,高兴的不得了。

“真的?真的啊。那等一下。”就跑了出去。原来在外面还有几个朋友在等,他把大家也一起拉进了镜头。聊天中说大家是中学同学,如今在做木匠、物流、料理店等各样的工作,几个人都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城市。

半夜12点过后,来买便当的居然是外派风月店的司机,他说自己从事介绍小姐的工作,每天夜里负责接送小姐们。看到樱井翔的表情,就笑着说了句“可能不怎么被人待见,但也算是一种不能缺少的工作吧。”

后来还遇到了一位深夜去医院换班的68岁老爷爷,他说妻子得了帕金森,白天因为要打工所以拜托了护士,晚上就换自己去陪护。

“这样不辛苦吗?”樱井翔问。

“她自己也不想得上这种病的。”老爷爷说,“虽然很辛苦,但夫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所以我会一生悬命地照顾她。守护好她,就是我现在仅存的生存意义了。”

那一刻樱井翔忽然觉得自己的眼角也热了起来。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间中还跟便当店的店员聊了天。

樱井翔意外地不觉得累,而大野智早已经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睡了起来。

结果就这么一直守着便当店到了凌晨。

五点过后来买便当的人多了起来,多半是在港口工作的体力工作者,上班路上顺便来买便当的。

一个在制铁厂工作的人说,自己的梦想是一边工作一边赚钱环游世界,打算就以这里为起点,早晚有一天会出发。

“吃完便当填饱肚子后,就觉得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笑。

后来还遇到了同事,几个人打了包,就说着话出了门。

外面下着蒙蒙的小雨,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樱井翔把画面停留在了这一格。

合上摄像机,又一个人对着远处被细雨笼罩的港口看了一会。

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师傅说的没错,真正重要的东西,很多时候真的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走过去瞌睡的大野智身边,樱井翔把人叫醒。

“唔,天都亮了。”大野智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外面。

“可不是,早上好啊。”

“翔酱一直在工作?”大野智看着樱井翔的黑眼圈。

“我自己也有点意外。”

“请你吃便当吧。”

“什么嘛,工作了一夜难道就只有便当啊。”

“那再加一份荞麦面好了。”

“说起来,最近还真是挺喜欢吃荞麦面的。”

 

*

 

回去东京,第一件让樱井翔意外的事,是居然已经到了圣诞节,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因为工作没有意识到节日的降临。

第二件事是佐藤的纪录片播出之后,整个网络和台里已经炸翻了天。

“樱井桑,不得了了,你之前做的那个特别策划实在是大受欢迎啊。”

“台里的电话都要打爆了。”

“留言板一页是一万条留言,现在已经翻了十八页。”

樱井翔倒是没上心,埋头又剪起了在三段壁和便当店的取材,结果播出之后又是反响一片。

这三个节目所受的欢迎程度超乎想象,真要说起来樱井翔自己也有些意外。

各种感同身受的留言,各种接地气的点赞,还有人说这简直是普通人物语的代表作。

台里决定好好再把这档节目规划一下,力争做成常规节目。

“是想回去当主播,还是继续再做一阵子这个节目?”台里领导问樱井翔的意见。

樱井翔想了想,决定继续再做一阵子。

领导表示支持,还添了些预算和播放时长。

 

正月樱井翔给大野智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说谢谢他陪自己去和歌山,还跟着在便当店里守了一夜。

两个人约在涩谷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咖啡馆里放着巴赫G大调大提琴组曲。樱井翔坐在二楼窗边,看着窗外忙碌过往的行人。

身穿厚外套的年轻情侣正边走边笑地谈论着什么,上班族拎着公文包神色匆匆,小孩子走在妈妈身边紧紧抓着气球,老人家倒是很少。不过老人家的话,应该不太会来涩谷这种地方吧。

正想着,一个身影穿过十字路口走了过来。

大野智在樱井翔对面坐下,就看到对方努力将自己望着。

“怎么了?”

“谢谢你。”

“哈?怎么忽然说这个?”

“借着你的光,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世界。”

“这个……忽然这么煽情,有点不习惯啊。”大野智抓着脑袋,露出为难的表情。

“总之就是谢谢你啦。”

“说起来……虽然只有三个来月,但总觉得翔酱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太一样。”

“怎么说?”

“说不好,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但到底多了什么也说不上来。”

樱井翔笑,真是熟悉的台词。

之前一直被说少了点什么,如今又多了点什么,却依然还是说不好。

“很多事情,很难用具体的词去定义的。”大野智说。

“也对。”樱井翔点头笑。

 

后来他找到师傅,说了句:“谢谢你,师傅。”

然后被师傅笑着拍了肩膀。

 

*

 

樱井翔找了之前的摄像师田中和收音师铃木,三个人组成了铁三角,专门负责纪录片的拍摄和策划。

找一个很普通的地点,以24小时为限,记录这段期间内来往的人和发生的事。樱井翔自己不出镜,也完全不做评论,解说词很少,目的是尽量做到单纯的记录。

第一期节目是从秋田的自动贩卖机开始的,风雪夜大家一起停下来吃荞麦面的地方。

后来还去了歌舞伎町的花店、医院的便利店、家庭餐厅、赤羽关东煮小店等等,在那里见识了各样的人。听他们说话,记录他们的表情和动作。

看起来细小却琐碎的记录,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有点儿什么”的。

 

取材基本上是从头一天的凌晨开始到第二天凌晨结束,然后顶着上午的日光回家倒头就睡。

有时也会跟大野智约出来吃吃饭,基本上都是午饭,连下午茶都很少。因为那个家伙每天晚上六七点一定要上床睡觉,否则就没办法好好地在第二天凌晨四点的时候standby。

你是小学生啊,还起不来床。偶尔也这么吐槽一下对方。

 

夏天时候大野智打电话过来,说跟救助单位和相关机构联系好了,取得了许可,可以以他个人的名义将佐藤的骨灰领取走,帮忙葬在老家的墓地里。

樱井翔跟大野智一起去了秋田。

两个人把佐藤的骨灰下葬之后,还打扫了墓碑,把周边的杂草也除干净了。

“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人来看望这家人了。”樱井翔说。

大野智点头,“是啊,家人都没了,邻居也不会来吧。”

“我们可能也不会来了。”

“真孤单啊。”

“我们知道的有这个人,能帮助的也只有这个人。类似的事情肯定还有很多吧,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樱井翔感慨。

回到东京已经快半夜。

樱井翔把车开到大野智家楼下,看大野智还打着盹,就没叫醒他。

小声地开了收音机,节目里主持人正在说话。

“啊,今天是一位听众的25岁生日。嗯,25岁,真是辛苦了。生日的话,一定要送首歌才行。”

是一首叫做This song for you的歌。

 

愿你的付出都为你带来收获

愿你找到平安、爱与幸福

愿你不再悲伤,愿你学会飞翔

愿无论何处上帝都与你同在

在你旅途的终点之处

希望能有光带你回家

 

*

 

后来铁三角还一起做了咖啡馆、机场等各种各样的企划。

盂兰盆节在茨城大佛脚下的墓园里,跟前来扫墓的人一起看了盛大的花火。

圣诞节做了日本最北端的公交车站的企划,在北海道宗谷岬守了一天一夜。

在那里遇到了想做一场与青春告别旅行的高中生,只为看一眼这片白茫茫的大海心血来潮买机票就飞来了的年轻人,为了看第一缕日光等在这里的情侣,也有在外地工作回家与亲人团聚的大叔。

在寒风带雪、风声与海浪声作响的日本最北端,每个人怀着自己的故事来到这里,度过各自的圣诞节。

 

天没亮的时候樱井翔去了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投好硬币,拨了电话给大野智。

对方正准备出勤。

“看到不认识的号码,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大野智说。

“我可是站在全日本最北端的公共电话亭给你打电话,北海道有点冷啊。”樱井翔摸着通红的鼻子。

“东京也是,天还没亮。”

“彩虹大桥呢?”

“车子比平时多,可能是过节吧。”

“回去东京一起喝酒?”

“行啊。”

总之就是类似这样的对话。

快挂电话的时候,樱井翔说了句,“我说……”

“嗯?”

“一定,一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哈?”

“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吧。”

大野智笑了,“那当然了,我们正是因此而活着不是嘛。”

 

除夕那天樱井翔守在东京近郊的一家小便利店里取材。

新年还在工作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这么想着,结果自己也变成了“新年还在工作的人”。

在便利店遇到了很多来买东西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还遇到一个卡车司机,“明明是运送奶油的卡车,可好几年了,自己却一口奶油和蛋糕也没有吃过。”司机这么说。

过12点的时候来了辆出租车,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大野智。

拿着一堆便当和饮料,给樱井翔和其他几个人分了起来。

“为什么净是些便利店里的东西啊?”樱井翔问。

“那个,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就买了。”

“拜托,我们今天取材的地点明明就是在便利店好嘛。”

“这样啊……”大野智抽了抽鼻子,做出个无辜的表情。

“所以,这人到底谁啊?”收音师八卦地凑过来问。

樱井翔想了想说,“大概……是喜欢我吧。”

“真好意思说。”对方说完就吃便当去了。

结果大野智却没否认,只是在一边噗嗤噗嗤地笑。

 

因为要出勤,大野智没待多久就得走了,樱井翔送他到路边等出租车。

长街上还积着雪,暖黄的路灯浅浅地照着。

看大野智一个劲把脖子往领子里缩,樱井翔伸手帮他立起衣领。大野智笑着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光和平安。

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樱井翔伸手把大野智圈在了怀里。

大野智把下巴搭在樱井翔肩膀上,说了句,“今天收工之后见面吧。”

樱井翔说,“好。”

然后也笑了。


*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大野智的公寓临街,外面人来车往有点吵。

扭头看大野智还睡着没醒,樱井翔轻轻起身到窗前抽了根烟。

喧闹的大城市,宁静的小房间,枕边有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樱井翔觉得很满足。

有句话说在最大的城市里做一个最小的人,在最浮夸的地方做一个最安稳的梦,或许不过如此。

30岁的樱井翔深以为然。

 

在新年特辑的后面,樱井翔难得感情用事地配了一段感性的话。

愿你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愿你早点遇到相爱的人,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不放弃。

愿你能挨过生命中的一个个长夜。

最后的镜头是新年的第一缕日光。

你好,新的一年。

你好,新的一天。

 

这档节目越来越为人所知,也越来越受欢迎。

台里再次对节目进行了调整,加大了预算和人员投入,光是摄制团队就有了好几个。

慢慢地樱井翔也有时间参与其他的节目。

大部分是访谈类的,出名画家啊,当红偶像啊,围棋选手什么的,还有一次在东京塔上采访了新锐灯光设计师。

33岁那年生日,师傅找他喝酒,然后问,“怎么样,回来播新闻吧?”

樱井翔笑了笑,点头说好。

 

大家都说再次坐在主播位子上的樱井翔跟几年前相比,技巧上变得朴实,但某些东西却变得更深厚了。

可所谓的某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依然是谁也说不出来。

连樱井翔自己也说不出来,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总之是知道有点什么就行了。

 

*


夜空中星光渐渐褪去,河流起了薄雾,第一艘船出了港,彩虹大桥上车子川流不息,夜班的人收工回家,熟睡的人们开始醒来。

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

有风吹过这座城市。

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有新生命在诞生,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有人庆祝成功,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在筹划未来的抱负,有人正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熙熙攘攘中有个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或许是在东京湾,或许是在其他的某条河流上,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就好像种子萌芽,花朵待放,庄稼酝酿结实,草原上一头狮子亲吻了一只鹿,雨水穿过对流层落在辽阔的海面,深海鱼在日光到达不了的海底穿行,深藏在土壤里的贝壳变成经久不变的化石。

以无人知晓却绝美的姿态。

 

直播间里灯光亮起,提词板举了起来,斯达夫冲自己比划着手势。

3、2、1、cue。

樱井翔对着镜头展开笑颜。

大家早上好,这里是早间新闻,我是主播樱井翔。

 

*

 

Good Morning, Tokyo.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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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团饭,无节操,脑残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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