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二】Good Night, Tokyo

* 每次看二大大的一途都会想给跪了是怎么回事

* 每次不听着bgm就无法好好地更文是怎么回事

* 每次都决心要换个文风结果写出来却并没有是怎么回事

 

Good Morning and Good Night

 

 

*

 

雨中的东京塔如往常一样在日暮时分亮起了灯,透过蒙蒙的雨雾,泛着橙黄色的光。

每当这种天气二宫就会想起一部小说的开篇:世界上最令人感伤的景色无过于雨中的东京塔了。

年纪小的时候总觉得有点矫情,而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则是成年以后的事。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数时候在二宫看来,东京塔和东京这座城市本身一样,是某种理所当然的存在。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享受着这座城市的便利,偶尔也抱怨着它的拥挤和烦躁。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不会特别在意,也不曾过多地思考什么。

除去出差和旅行之外,二宫从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想要离开。 

倒不是说有多热爱这座城市,或者是熟悉,或者是惯性,或者像他自己说的因为“只知道这一个地方”,总之就这么顺其自然地一直生活到现在。

 

唯一一次想过到别的城市去是在高三那年。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和家长一起做升学进路商谈。照二宫自己的意思,本来打算去好莱坞闯闯的,说是想要学习幕后工作的方法。

听完这个说法之后,爸妈彼此对视了一眼,又无声地将二宫看着。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理想”和“生活”的具体区别,于是说了句开玩笑啦,接着就打开手边的大学介绍手册看了起来。

最后报的是一所大学的建筑系,原因是翻看手册的时候,电视上正播着一个不像广告的广告:在地图上留下记号的工作。

后来选择的是灯光设计专业。

用森赛的话来说,灯光设计就好比这个城市的化妆师,能让它在夜间变得更哦虾类一点。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大学期间曾经跟着森赛和同学们一起在东京各处做样本考察。

多半是在夜里,看着各样建筑的灯光效果,间中也到过东京塔几次。

还记得第一次登上东京塔时,看着这个城市灯火通明,居然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景色,而是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来到东京塔上面。

每天在这个城市里移动,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东京塔的存在,但爬东京塔这件事,一直认为是只有观光客和小学生修学旅行才会做的,这么多年来自己居然也一次也没来过。


那是一个雨天,跟在导游和森赛身后,二宫和同学们一起乘坐电梯到了观景台。

观景台的玻璃上洒了些雨点,窗外的景物渐渐变得迷离。

“东京塔有陆标亮灯和钻石亮灯两种亮灯。陆标亮灯是常规的方式,使用了180个灯泡。冬日是温暖的橘色,夏日则是凉爽的白色基调。钻石亮灯只在周末及纪念日才会点亮,共有17层灯光,能变化7种颜色。”导游小姐这么介绍。

于是默默在本子上记录下各样的数字。

转了一圈之后,大家在下面的广场上解散。

一个外地来的女同学回头看了一眼东京塔,又看了看二宫,说了句,“总觉得,二宫君跟这座东京塔还挺像的。”

“像?很帅的意思?”二宫笑着问。

“不,是看起来很漂亮很和气,但其实又有点触碰不到的意思。”

 

那天也是二宫第一次思考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出生,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长大,读完大学以后也会像普通人那样走进社会开始工作。

事实上自己也是个普通人没错,只不过被对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的确多了那么一份清冷与疏离。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可对此二宫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每个人总是不同的吧,这么想着,便觉得无所谓了。

那之后也一直背负着疏离的标签继续走了下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自己也慢慢了解了起来。

为人和善、谦恭有礼、处事圆滑、随时观察着周围的空气,调和气氛的同时也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觉得安全。

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托付和信赖的,索性就这样也没什么关系。

有人说东京是座繁华的城市,也有人说这热闹下面掩盖着许多无以言表的淡漠和孤独。

在这一点上,二宫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倒是很相配。

 

*

 

大学毕业后二宫进入了一家还不错的事务所,这家事务所主要为建筑设施提供照明方案咨询和设计,也接一些夜景灯光改造的案子。

虽然笼统地说是灯光设计,但一个团队里也有更细致的分工,有建筑师、设计师、工艺美术师、产品设计师、机电工程师等等,操作的时候除了设计,也有选材、安装、调试许多环节。

作为好的灯光设计师,要独立完成一个案子,就必须把所有的这些元素全部考虑进去。

刚入行的新手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每个新人都要从基础做起。

二宫也不例外。

师傅是个厉害人物,手里的案子很多,二宫也跟着变得很忙。

一开始完全就是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师傅屁股后面,白天在事务所参加会议、设计图纸、研究方案;项目实施的时候要学习跟施工队对接,晚上还要到实地去考察。

“清楚全部的流程,详细了解各种材质的不同和在不同天气下的具体情况,是好设计师必须要知道的,所以才得一手一脚从实地干起。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师傅这么说。

二宫觉得相当有道理。

到现场考察,看整体效果,选择更合适的材料,调整亮度和角度,这些都是必须在现场才能做到的事。

很多时候甚至会二话不说戴上安全帽,跟着安装师傅一起拴着绳子吊在空中,到外墙体去安装灯管。

 

拜这份工作所赐,二宫见识了很多的东京夜景。

也完全是因为工作,才会这么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有时候站在高楼顶上,看着这个城市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内心却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不过只是自己生长的城市罢了。

不过只是刚巧有点名气的地方罢了。

常常会这么想。

 

现场考察和调试的时间基本上是在傍晚过后。

东京夏季的公共照明启动时间是7点,冬季则会提前一个到一个半小时,从日落时分开始。

收工多半是夜里,大部分大厦10点熄灯。之后大家开开会,研究一下方案,差不多11点左右才能结束。

有时会约着一起去喝喝酒,不过大多数时候二宫都是一个人先走了。

因为经常会赶不上终电,二宫攒了点钱,给自己买了辆小尼桑,然后在夜里一个人开着车回家。

 

深夜的东京跟白天相比安静了不少,但也并非所有的路段都是如此。

像是新宿或者涉谷一类的地方,就算到了后半夜也还是人满为患。

有不良少男少女在街头站着,警察在巡逻,喝多了的工薪族摇摇摆摆地走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坐在街角抽着烟。

“所以,我们做灯光设计的,就好比是这个城市的造型师,为了让它能变得更哦虾类一点。”二宫还记得当年大学森赛这么说过。

而此刻霓虹灯淡掉,连平时锃亮的橱窗也变成了暗色。

素颜,又有点冷清。

仿佛一场大戏落下帷幕。

没有了灯光,果然哦虾类不起来啊。有时会这么腹诽。

 

*

 

为了省钱,二宫租的公寓离市区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回家路上,闲来无事就打开收音机,随手调一个频道听听。

有个电台节目是11点钟开始,12点钟结束,正好是东京塔熄灯的时间。

第一次听这个节目的时候,主持人正在回答听众的问题,题目是“请说三个觉得自己帅的地方。”

“哈?这种地方?没有啦。”主持人先生听起来有点为难,“硬是要说的话,下雨天不撑伞,偶尔会说不用找零了,扔纸团出去刚好扔进垃圾桶,哈哈,哈哈哈。”说完一个劲地笑。

笑声有点特别,倒是很有感染力。

后来是接听电话的时间。

有个男孩打电话进来,说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孩子,这件事把自己也吓到了,不知如何是好。

主持人说“你不用感到害怕,因为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所以不用害怕。”

声音里有些温柔,平静中又有些坚定。

不知道是会说话还是台本写得好。二宫默默地想。

 

反正就是常见的夜间节目。

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有时候播点歌,也读读听众来信、接听一下电话。

广播的时段刚好是从收工到抵家的距离,时间一长,二宫就习惯了收听这档节目。

主持人叫相叶雅纪,嗓子沙沙的,有时会带着点鼻音。

拟声词用的特别多,黏黏糊糊、呼呼噜噜、哗啦哗啦、咕噜咕噜。

一激动就语无伦次。

“怎么说呢……这个啊……哎呀。”常常带着这样的口头禅。

大部分时候话有点多,偶尔也稍显安静。

估计反正是深夜档,索性多半也就看心情。

节目环节和内容设计也很随意。

有时会有一些迷你环节,比如回答听众提问一类的。

“A桑提问说,我家冰箱里经常存着的东西是?啤酒,因为每天都会喝嘛,今天下班回家之后也会喝哟。”

“B桑问今天的胖次是什么颜色的?啊,这种问题也要问啊。让我确认一下……是迷彩呢。顺便说一句,我今天穿的是乳首苹果T恤,右边的苹果比较大,另一边的有点小。”

“C桑说他30秒能做20个俯卧撑,我呢……”于是这位mc就现场做起俯卧撑来了,然后气喘吁吁地说“原来我能做26个。”

这人是笨蛋啊。二宫有时会觉得有点想笑。

 

之后多半是一些听众来信和电话,咨询如何解决烦恼什么的。

一次有个26岁的女性听众打电话说“最近在四人组里面,没有恋爱经历的就只有我一个了。每次说起这个话题,都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我倒觉得其他的成员是想跟你分享,类似于想对你说,你看,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哦。改变一下想法,把它当成享受的事吧。”主持人这么回答。

还有一次是关于戴口罩的问题。

有个16岁的听众说自己戴了7年的口罩,结果变得摘不下来了,在学校的时候绝对不会摘下来,对此想听点建议。

二宫想如果换做自己的话,肯定只会说一句:答应我去写作业好吗?

结果这位主持人却真的帮对方思考了起来,“其实是觉得跟人交往很难,因为这个才不想摘下口罩吧。说起来我也是一样,有时候会有些认生。但是不克服不行呀,尝试着找点话题开始练习吧,例如说说天气,今天天气怎么样一类的。”

所以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天然,还是善良。

 

有时也一边听着节目一边吐槽。

比如一次是限定恋爱烦恼商谈环节,每个商谈结束后都要说一句“Love Love Magic”。一路上被迫听了好几遍,就一个人在车里说了句“这是什么鬼啊。”

还有一次主持人先生分享说“浴池和温泉的区别,在于出来之后哈啊的不同”,模仿之后还情绪高涨地说了句“Yeah”,结果正在等红灯的二宫就接了句“Yeah你个头啦。”

二宫觉得这颇有点隔空对话的意味,只不过对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

想想虽然有点可笑,但也就这样走完了无数个深夜回家的路。

 

*

 

跟一般的粉丝不同,二宫从来没有去网上查关于相叶雅纪的资料。

不过在节目中那个人自己倒是爆了不少料。

类似“有听众说在千叶看到很多叫相叶的大厦,就来信问说是不是我祖父的。这个啊,说起来,其实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爸,结果被回答说你可别自恋了。所以请放心,这些大厦不是我家的哟。”

于是就算没有特别留心,二宫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知道了对方的很多信息。

知道对方比自己大一岁,是千叶出身,AB的血型,生日是在平安夜,得过气胸,喜欢打棒球,最喜欢的食物是炸鸡块。因为喜欢东京塔,所以离开千叶来到了东京,诸如此类的。

也常常会在节目里提到对东京塔的执念。

“从直播间的窗户能看到东京塔哦,这是我最喜欢这个节目的原因。”

“每次换公寓的时候,大小啊装修什么的完全都没有问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能从房间里看到东京塔,非得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不可。”

“今天的东京塔是Tokyo Warm Light,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Tokyo Warm Heart那里拍照呢?”

“来电台的路上路过东京塔,看到那里搭起了圣诞彩灯。除了圣诞老人和驯鹿,居然还有银河铁道和埃及方尖碑,真是不得了呢。”

 

节目也做过几次改版。

有阵子还搞的跟购物台似的。

“常用的纸巾一盒50日元,质量好一点的大概150日元。今天给大家介绍优雅呵护鼻子的十二单纸巾,就是抽出来有十二种颜色的那种。高级品来的,有一点点熏香的味道。因为我有花粉症,用纸巾用的很厉害。一开始想着要是200块就买了,结果被告知说居然要10000块,当时我都惊呆了。决定偷偷往口袋里塞几张,下了节目之后带走。”

听得二宫哭笑不得。

 

有时还会分享一些喜欢的歌。

“今天想跟大家推荐的是Coldplay,听的时候很想让人仰望星空啊。”

“RADWIMPS真的很棒。”

“说起岛歌的话,果然还是最喜欢夏川里美桑。”

“最近喜欢艾灵顿公爵的爵士乐,阿蒂萧和比莉哈乐黛也值得推荐,请务必听一下。”

 

也有一些不变的定番。

比如每天节目开始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各位晚上好,我是主持人相叶雅纪。

比如每天节结束的时候,一定会说上一句:晚安,各位。晚安,东京。

二宫喜欢最后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每次听到这句话,才算是真正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有时到家早了,甚至会在门口停一会,把节目完整地听完,还会自言自语地对着空气说一句“晚安”,然后才关掉车子引擎。

 

就这样渐渐习惯了回家路上这个人的陪伴。

习惯了一个人吐槽,习惯了隔空对话。

一天经过便利店,看着各样的便当,忽然想到那个人曾经推荐过的炸鸡块便当,于是就买了一个回去。

还有一次买了相叶推荐的CD。

在春夏秋冬的不同夜晚,开着车走在慢坡路上,扭头看见远处的东京塔被灯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矗立在茫茫夜色里。偶尔会觉得有点伤感,虽然二宫自己也说不好这伤感到底从而何来。

听着对方说话,二宫会想象着从那个人所在直播间里发出的电波,如何在深夜的东京上空穿行,越过各样的建筑和街道,然后落入此刻自己的耳朵里。

窗外是变幻的四季。


晚安,各位。

晚安,东京。

这个节目断断续续听了三年。

 

*

 

25岁生日那天,因为设计上的一个小失误被客户说了几句。虽然被师傅护了短,但心情还是有点差。

傍晚的时候妈妈打电话过来,却又不得不做出强颜欢笑的口气。

“很好啦,放心啦,你儿子棒得很。”这么说完,结果却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小公寓里喝着啤酒。

后来打开收音机,节目里相叶正在因为“如果有15天假期会做什么”的提问而苦恼着。

“想了一下,应该会去打工吧,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工。想去搬家公司,开着车过去,然后被部长说,等会你把这里收拾一下。表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想这个部长可真不讲道理,一类的。”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个笑声忽然让二宫觉得有点孤单。

想了想,他编了封邮件,发去节目组的邮箱。

过一会是读信的环节。

“啊,今天是一位听众的25岁生日。嗯,25岁,真是辛苦了。”

“什么话嘛。”二宫又喝了口啤酒。

“生日的话,一定要送首歌才行。”相叶说着,有音乐声响了起来。

还以为就是常见的生日快乐,没想到是一首叫做This song for you的歌。

 

愿你自由自在,愿你的日子充满阳光

愿你的夜晚有月亮和星星照耀,点亮你的路途,愿你梦想成真

愿你变得坚强,愿你能成为别人的帮助

愿你善良,愿你能体谅,愿你的天空永远湛蓝

请记得这首歌为你而唱

 

卡农的旋律,温柔的女声,在小公寓里回响。

曲子放完,差不多已经12点,于是又是例行的道别。

“晚安,各位。晚安,东京。”

“谢谢啦,晚安喽。”二宫弯着嘴角笑了。

 

之后也是一如既往地听着节目,大部分时间依然是那些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的对话。

“老了以后会做什么?这个啊,现在每天只是想眼前的事情就已经够拼命了,还没想过老了以后的事。如果硬要说的话,会在千叶做中华料理吧。”

“最近哭的事情?过年时在家看箱根驿传的时候,有点想哭了。”

“大家都说我是天然,其实不是的哟,其实我是原生态的哟。”

“不许说皮蛋的坏话啦。”

诸如此类的。

一个雨夜还提到了雨伞的话题。

“在另外一个节目里见到了一把特别大的伞,能装下4个人那么大。还以为是给相扑运动员用的呢,没想到是给在墓前念经的僧侣用的。可平时打着这样的伞走在路上,会有点奇怪吧,哈哈,哈哈哈。”

二宫在斑马线前等着红灯。

车子的雨刷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透过被淋湿的挡风玻璃,能看到东京塔静默地泛着红光。

 

*

 

隔年秋天事务所接了一个项目,负责港区滨松町主干道的圣诞灯光装饰。

根据讨论确定的方案,要在路边的树上挂上彩灯,要装饰圣诞树,还要在圣诞树周围搭建其他灯饰。整条街道会使用超过五万盏的LED灯。

二宫跟着师傅参与了那个项目,和往常一样在现场盯着,一处一处地进行调试。

第一天开工的晚上,居然听到相叶在节目里提到了这件事。

“马上是圣诞月了,来的路上看到工人师傅在装饰路边的灯。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子,有点期待。这么冷的天气里还在工作着,工人师傅们真是辛苦了。”

二宫才意识到这次项目的地点就是电台所在的区域。

只是自己居然成了对方说的“工人师傅”了,二宫笑着想。

12月的第一周完成了搭建,灯光亮起来的第二天,又在节目里听相叶说起了。

“真是不得了呢,好漂亮的灯光。大家有空也要来看,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个闪亮的圣诞节。”

从没见过面,也许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可对二宫而言,这样的两个人,前所未有地却觉得有了些联系。

 

真正的联系则发生在大半年后。

电台放送局要改造大楼外装饰,可能是看到街道圣诞装饰项目做的不错,于是打听到了二宫所在的事务所,指名让他们设计方案。

主要负责人是二宫的师傅,二宫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项目组人员。

第一次走进电台的时候有些新奇,想到这就是平日里相叶所在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莫名的激动。

项目策划案改了几次,11月底的时候开始动工,二宫照样每天在现场盯着。

第一次试亮灯是在半个月后的晚上,设计团队和施工队的师傅们,一大群人一起站在外面的停车场上看着灯光亮起。

放送局的负责人又提出了一些需要调整的地方,二宫在旁边拿着本子快速地记录着。

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唔,真是好棒呢。”

听了无数次的声音,此刻近在耳旁。

二宫扭过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高高瘦瘦的,穿着棕色的薄外套,眼里带着笑,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露出好看的鬓角和额头。

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啊。二宫想。仔细看看的话,还……挺好看的。

 

看到二宫穿着工作服,相叶便问了句“你是负责安装的人?”

“是其中的一个。”二宫回答。

“真是了不起呢。”

“多谢啦。”二宫想想又说了句,“今天晚上也期待你的节目。”

“你听过我的节目?”

二宫点头,“准确来说,是一直在听。”

“一直到深夜12点?不是很晚了?”

“平时也是那个时间才下班的。”

“这样啊,那谢谢啦。”相叶转身笑着走了。

 

第二天差不多同样的时间,两个人又在停车场见了面。

“今天也是这么早?”二宫问。

“虽然是11点的节目,但要提前两三个小时来准备一下。”

“这样啊。”二宫点头,“今天的节目也请加油。”

相叶道了谢,正转身要走。

“那个……”身后响起了二宫的声音。

相叶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将二宫看着。

忽然就语塞了,想了半天,二宫说了句“艾灵顿公爵、阿蒂萧和Coldplay,我都有听。”

“真的?”

“不错的推荐。”

相叶的笑又深了一些,“最喜欢的是哪个?”

二宫想了想,“晚安,东京。最喜欢这句。”

相叶眼里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调试正式完成的那天,东京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飞中灯光将整栋大厦妆点得安静璀璨。

放送局的负责人很是满意。

几个团队的人围在一起彼此祝贺,二宫也跟其他人一起击了掌。

回头看见相叶居然也站在人群后面,脸上露出好看的笑。

二宫朝他走了过去。

“辛苦啦。”相叶对二宫说,“很漂亮。”

一阵风吹过来,二宫缩了缩肩膀。

相叶伸手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到了二宫脖子上。

两个人一起抬头看着大厦外的灯光。

雪花从天而降,映得灯光有些朦胧。

 

天空知道雪落之期,种子萌芽无需刻意,这是今天又一个平凡的奇迹。

晚上相叶在节目里推荐了这首歌。

 

*

 

后来两个人偶尔会约出来吃饭,相叶节目结束后再做些整理,从台里出来差不多要夜里1点钟。

很多店都关了门。

不过相叶倒是知道很多深夜也还在开的店,咖啡馆,居酒屋,甚至还有小巷子里的文字烧店。

于是就带着二宫见识了很多后半夜的世界。

“你不是千叶人嘛,怎么知道这么多?”一次二宫问,“搞得好像你才是本地人似的。”

“毕竟深夜档节目做了这么多年,而且常常会有听众推荐一些店,慢慢就知道很多了。”

“说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来东京?”

“因为有东京塔。”

“你对东京塔有执念啊。”

“那个啊。”相叶想了想,“小时候妈妈生病去世了,爸爸一个人把我和弟弟拉扯大,很辛苦。有一阵子很想妈妈,又不敢跟爸爸说,就只好一个人躲在哪里哭。后来遇到一个老爷爷,他说如果能去到很高的地方,然后对着天空许愿,就能把想说的话好好传递到妈妈那里了。仔细想想最高的地方肯定就是东京塔了,就央求爸爸带我去。后来就去了。怎么说呢,感觉终于不那么悲伤了似的。长大才知道那根本就是谎话嘛,不过还是对着东京塔抱着感谢的心情。”

二宫笑,“明明我才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却从来没有好好过感谢东京塔的存在。”

“什么时候一起去东京塔吧。”相叶说。

 

两个人是在相叶定休那天晚上去的。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东京塔在夜色中静静发着光。

两个人坐电梯去了眺望厅。

眺望厅里也亮着温馨的灯彩,音乐声中流淌着一丝怀旧的味道。

窗外是斑斓的东京夜景,仿佛无数星光透过玻璃窗投了进来,二宫第一次觉得东京的夜空原来也还算宽广。 

如果说生活在一座城市是出于习惯,而爱上一座城市则多半是因为某个人。

在无限延伸的灯火之中,有自己爱和挂念的人。

所以才会向往。

想看看他眼中的风景,想走走他路过的街道,空气和风声中蔓延的气息让两个人能在这一分秒同体同心。

二宫第一次觉得这种话也不算太矫情。

 

初春的夜晚二宫站在某座大厦的天台上,工作间歇跟大家一起抽了颗烟,旁边有人用电脑放着老歌。

空气有些微凉,水气凝结成细微的水滴浮在空中,到处雾蒙蒙的一片。

那一刻二宫忽然很想给相叶打个电话。

虽然知道是对方节目前的准备时间,还是拨了过去。

“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相叶接起电话问。

“刚刚听了首好听的歌,外面起雾了,东京塔罩着水汽,我肚子有点饿。”二宫说。

“哈?”

“就只想告诉你这些。”

短暂的沉默,电话另一端传来相叶的笑声,过会说了句“等我节目结束,见个面吧。”

那晚两个人吃了关东煮,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从居酒屋出来已经过了夜里两点半,两个人站在冷清的街边等出租车。

相叶忽然问了句,“想不想看东京塔?”

“现在?”

“这个时间不行,但明天早上可以。我知道一个地方,看东京塔很不错。”

“哪里?”二宫问。

“我家。”相叶回答。

二宫别过脸笑。

当晚二宫在相叶家过了夜,也大势所趋地做了爱。

入睡之际耳边传来一句熟悉的“晚安”,后面不是“各位”也不是“东京”,而是“nino”。

“晚安,nino。”

二宫闭着眼睛笑了。

醒来后起身拉开窗帘,二宫点了颗烟看着窗外的东京塔立在日光之中。

扭头又看了看没醒的相叶。

睡相有点丑,刘海有点长,把一边的眼睛都遮住了。

本来想帮他把头发拨去旁边,伸手出去的瞬间忽然又怕惊醒了对方,结果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发梢。

 

后来两个人住了在一起。就像大部分的情侣那样,看电影,听音乐会,买菜煮饭,彼此说说烦恼,偶尔也会为了谁洗盘子谁晒衣服这样的琐事争执一下。

相叶30岁那年建成的晴空塔成了东京最高的建筑,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东京塔的热爱。

第二年他被调到了黄金档,同时每周一次参加一个叫Tokyo Live的生放送,夜里10点开始,11点结束。

相比起来倒是后面这件事给相叶带来的激动更多一些。

“那可是在东京塔上做直播哟。”他得意地对二宫说。

30岁的二宫被提升为项目策划,渐渐开始挑大梁,也开始带新人。

之后主要精力就放在了策划和设计上,现场虽然也去,但比之前少了很多。多半是在项目快完成的时候到现场看看。

偶尔也会参与新发光材料的研发,荧光乌贼和海萤什么的。虽然看起来根本就是在瞎胡闹,但事务所的大家却乐此不疲。

 

*

 

深秋时候一个周末,相叶在家里悉悉索索地装了一大袋子什么东西,拉着二宫出了门,说是需要他帮忙。

到了一个很安静的住宅区,进去小公园,二宫被分配的工作是用氮气罐打气球。

“这是干嘛啊?”二宫问。

相叶拿出一张便签,上面草草地写了几笔记录。

原来是有天导播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个7岁的小男孩,爸爸晚上出去打工,没人在家,就打了电话给节目组,说想见妈妈。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播出比较好,导播便自己记了下来。

后来那个小男孩又打了一次,相叶抽空回了电话,才知道小男孩的妈妈去世了,他想见她。

虽然在节目里帮不上什么忙,但相叶还是想做点什么。

于是后来就想到这个点子。

两个人打了一大把红色的气球,然后去了小男孩的家。

“啊,是广播里的叔叔。”对方从相叶的声音里认出了他。

相叶握着气球,说,“我想到了跟你妈妈通话的方法。把想说的话写在卡片上,系在气球上,然后放到天空里。这样妈妈就能收到你想告诉她的话了。”

小男孩听了很高兴,当场拿出画笔画了一张大家都看不太懂的画。

“这是什么啊?”相叶问。

“想告诉妈妈,我在体育课上跑步了,还跑了第一名。”

类似的还有好多张。

相叶帮他把卡片一个个在气球下面拴好。


小公园里金色的落叶铺了满地,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男孩天蓝色的外套上。

他轻轻地松开了手。

挂满卡片的红色气球争先恐后地往天上飞去,衬着蓝色的天空,越飞越高。

三个人一起仰头看着。

“这样妈妈就收到了吗?”小男孩问。

“嗯,这样就收到了。”相叶肯定地回答,“没有气球的时候,去很高的地方也可以,比如东京塔什么的。”

后来小男孩的爸爸也来了,听说原委之后就深深朝相叶鞠了一躬。

“等你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带我去东京塔吗?”小男孩问。

“可以哟。”爸爸回答。

父子两个说着话走远了。

 

二宫和相叶在小公园里又坐了一会。

起了暮色,有些凉。

相叶站起身,说,“咱们去散散步吧。”

二宫点头。

相叶拉过二宫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暮色下两个人挽着手,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

 

*

 

二宫32岁那年秋天策划了东京中城的灯展项目,用新型灯光系统和18万个LED灯打造了星空的主题,吸引了很多观众,在业内也是好评如潮。

还收到了电视台采访的电话。

采访地点定在东京塔,来取材的记者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有点溜肩,一双大眼睛倒是很好看。

两个人聊了很多,关于这座城市,关于灯光设计,也关于一些心情。

取材间歇二宫去抽烟,回来的时候听到对方在讲电话:“好像因为选举的事出了不少状况,台里的人都派出去了,我也被征用了……回去要赶着编辑,还要准备明天早上的新闻,今晚不回去了……嗯,天冷你多穿点,别又不吃饭。”

“工作真是辛苦啊。”二宫寒暄。

“习惯了倒也还好。”

“后半夜也不休息?”

“那个时间对有些人来说是休息,对有些人来说则正是开始呢。”对方笑着回答。

 

“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就只知道这一个地方,没有想过重新思考这座城市。适不适合这里,我想也要看个人的心境。在我看来如果能带着觉悟长期住下去,哪里都能成为自己的土地。”

“这么写可以吧?”对方跟自己确认。

二宫点头。

此刻的二宫真心觉得自己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取材结束差不多夜里11点,正好是相叶Tokyo Live结束的时间。

二宫给相叶发了邮件,说一起回家好了。

过一会看到相叶裹着外套小跑出来,二宫把车里的空调又调暖了一点。

路上说了会话,说起采访的事,忆苦思甜了一下。

后来二宫感慨说,“当年是学徒的时候,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间才收工,到家时东京塔就熄灯了,然后还有个笨蛋会在节目里一直跟大家说晚安。”

“才不是笨蛋,明明是暖男。”相叶强调,“说起来好久没听这个节目了,不知道接手的后辈做得怎么样。”说着伸手打开了收音机。

主持人推荐了一首叫做Good Morning and Good Night的歌。

Hello hello busy city/你好啊,繁华城市

You let your light shine bright/你的霓虹灯如此闪亮

Hello good day/你好啊,美好一天

Good morning and good night/早安,晚安

 

两个人在节目结束前到了家。

相叶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肚子有点饿,待会做点什么东西吃吧。”

“煮面好了。”二宫锁好车。

“有点想吃炸鸡块啊。”

“深更半夜的,才没有那种东西。”

“说起来明天去超市采购一下吧,冰箱里的啤酒好像喝完了。”

“啤酒倒是没问题,但是拜托能不能别再买那么多小饼干,最讨厌你每次把饼干渣掉的满地都是。”

“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以后会好好收拾的。”

两个人边说着话边往公寓门口走去。

 

身后东京塔的灯光熄了下去。

这座城市开始了它的夜晚,无数人进入梦乡,无数人依然醒着,继续度过自己尚未完成的一天。

晚安,各位。

晚安,东京。

在这个繁华又孤独的城市上空,有看不见的电波在传递荡漾。

即便是最普通的寒暄和问候,有时也可能会成为某些人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和希望。

犹如天空知道雪落之期,种子萌芽无需刻意,或许这正是又一个平凡的奇迹。


*

 

Good night, Tokyo.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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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团饭,无节操,脑残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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